※時間點接續此交流。 白日將盡。 本來高懸於東方的太陽,隨著時間慢慢地移轉到西方的天空。夕陽發散的光輝,染紅了周圍的雲朵,同時也為這片大陸抹上了僅屬於此刻的橘色——當安瑟爾·考夫曼在中央廣場忙完所有的事情時,已來到了這個時分。橘黃色低垂的夕陽將他的影子拉長,屬於他的黑影拖曳在石板道上,和他人的腳步交錯分離。而他鏡片後的翠綠雙眸,因為那仍然有點刺眼的光芒而略發疼。 在忙碌的一天即將完結的此刻,運轉不息的頭腦才稍微慢了下來——似乎很久沒那麼悠閒了,他想。
漫步在主要城鎮的道路之上,他冷漠的身影隱沒在人群之中。臨近夜晚的此刻,靠近冬天的這時節氣溫總稍嫌低迷。冷風吹起,他加快了返家的腳步。啪沙、啪沙,皮靴輕柔的颳起地上的塵埃,不知不覺間他已回到了「Gewürz」的後門——整路上,卡蓮難得一句話也沒說,只是沉默地陪著他一同將尼格里塔的風景盡收眼底。 清點完今天從中央廣場購買的雜物,他從後門進屋,反手將門鎖好並將鑰匙掛在門邊。隨即也沒休息,便將今天下午購買的糧食、柴薪與生活用品搬到地窖、稍微整理一下後回到一樓。他抬起疲憊的腳步踏上往二樓的階梯,木製的階梯發出了咿呀聲。來到二樓,安瑟爾·考夫曼看著擺設簡樸的起居室,才感受到身體內部是何等的疲累——那趟航行帶給他的倦怠程度,似乎比他一開始所判斷的還要深沉。 「……」 嗅了嗅身上的味道,從早上下船到現在也過了不少的時間,但他總覺得海風依然黏膩在他的衣服當中;而在海風的鹹濕味道之間,似乎還有一點若有似無的酸味——即使出門辦事前稍微盥洗過,但經過這段時間的奔波,本來已稍微乾淨一點的身體又髒了許多。他往窗外看去,只見燈火漸漸燃起照亮了主要城鎮。思考了一會兒,他便決定出門去西逢斯浴場一趟。 也很久沒有洗熱水澡了,安瑟爾·考夫曼想——畢竟在船上,純水可是很珍貴的資源。除了貴族與付出高額使用費的乘客有使用熱水的權利之外,在船上討生活的水手們基本上是絕不可能使用純水。在夏天時,船員絕大多數時刻都是使用海水來洗澡;冬天時,水手們連著幾天不洗澡是常見的事。他對這點還多少有點了解,即便他不清楚自己當初上船時的狀況。當「自己」再度有意識之時,航行也快到尾聲——其他的船員們對他的態度丕變感到困惑與不解,但他認為失去記憶的自己並不是「安瑟爾·考夫曼」,只是有著他的外貌的其他人罷了——他本來是這麼想的,但左眼在此時抽痛了起來,讓他知道卡蓮有話要說。 「那可不對,安瑟爾。即使失去了記憶,你也依舊是你,不是其他的人。」 「……我不認為。」他淡淡的反駁道,「那樣的我,不是我。」 「我說啊——唉,算了,跟你這矛盾又是石頭腦袋的人根本無法溝通。」卡蓮的聲音帶點惱怒,但安瑟爾·考夫曼卻覺得對方語氣中更多的是惋惜——至於惋惜甚麼,他並不想了解。 疼痛隨著卡蓮的沉默一同消逝,收拾好後他下樓拿了些盥洗用具後便又出了門。 依照過去的記憶在街道上轉了幾個彎、穿過了幾條巷道之後他來到了西逢斯浴場。在主要城鎮內雖還有幾處浴場,但他認為這裡的服務是數一數二的好,收費也平易近人。因此即使現在早已進入夜晚時分,這裡仍然十分熱鬧——無論男女老幼還是一家大小,嘈雜的聲響充斥了整個場域。安瑟爾·考夫曼跟著人群排隊結帳,跟著他不認識的人們進到換衣間。脫下衣服、拿下眼鏡後他進入澡堂,只見熱氣氤氤繚繞。失卻眼鏡的視線如今讓他看不太清楚事物的稜角,只能依稀辨別出幾抹模糊的影子在水霧中穿梭。 他小心翼翼的舀起熱水,在池邊大略沖洗了一陣。水的溫度恰到好處,沖刷掉身上的汙垢與疲憊——對此,他感到十分的滿足。熱水舒緩了他僵硬的肩脖,直到現在他才真正有放鬆與回家的感覺。將泡沫沖掉之後,想了半晌他決定去熱水池裡泡一泡,讓身心更為舒緩一些。下了決定他從板凳上起身,卻在此時感受到一股視線從身後傳來——回頭一看,卻無法確切捕捉到視線的來源。浴場裡的人太多了,即使想確認也無從確認起,而且他的近視也讓他沒辦法捕捉到面孔。惡魔雖然成為了他的左眼,但他的視力卻沒有改變——對此他曾經感到疑惑,但卡蓮似乎對這狀況也不明瞭。 將剛剛的視線拋在腦後,在浴池中他找了一個相對人少的角落窩著。浴場中人聲依舊吵雜,各種言論在空中漫天飛舞,片刻不得安寧。他卻在這樣的吵雜中得到了些許的寧靜。直到現在,他對自身的狀況都仍有困惑。即使閱讀過那封信,可信中所說的契約、失去左眼的事,在他的感覺中都是如此遙遠、不真實的事件——唯有卡蓮的存在是真。他能切切實實的感受到,在左眼中棲宿的非人存在並不是想像。 他借出了他的左眼,以讓一切回歸正軌——最後他得到了這樣的結論。 「唷,考夫曼先生。您也來浴場放鬆啊。」 誰人的招呼中斷了他的思緒,隨之傳來的是那人入水的聲音。因為距離近了些,所以他可以看出旁邊的人是誰——是獵人艾德納·杭特。他微微點了頭,算是打了聲招呼。 「剛剛注意到您,但您好像沒看到我呢,哈哈哈。」 「因為沒戴眼鏡,所以看不清楚。」 「也對呢,哈,不過在浴池內戴眼鏡也挺危險的吧——話說在忙碌的一天結束後到浴場放鬆,嘿嘿,真是人間樂事!」 對於杭特先生的搭話,安瑟爾·考夫曼並不打算多有回應。他知道對方所謂的「人間樂事」所指的是甚麼,但他沒有想點清的打算;而艾德納·杭特也早已習慣他的冷漠——畢竟彼此也是老關係了。所以見他對這話題沒興趣,話鋒一轉,隨口提起他之前遇到的奇事。 「話說,考夫曼先生有聽過嗎?關於森林區域的傳聞。」 「沒有。」 「這傳聞倒是挺有意思的。去年春季,不是有商隊來到尼格里塔嗎?從他們來到之後,森林中就一直傳聞不斷呢——說是有男人口中一邊唸唸有詞說著:『金子、金子……』,一邊拿著鐵鍬在挖掘呢!真是奇怪啊,您說是吧。」 「我沒有聽說過這個傳聞。」畢竟去年春季他還在船上——他在心中補上這麼一句。 熱氣蒸騰之中他閉上眼,但他對這個話題沒有顯露出拒絕的態度。 因此艾德納·杭特依然在他耳邊自顧自地說了整個故事。 「沒聽過也沒關係……總之呢,你也知道我是在森林中生活的嘛,林子中有甚麼大小事我沒遇過?所以我也不管那個傳聞,只是照常打我的獵。直到有一次,我經過那傳聞中的地點——唉唷不得了,還真的有聽到男子在喃喃自語呢!那男子原來是名幽靈,身上的衣裝殘破不堪,只能勉強辨識出他生前是個貴族。他糾纏我說了一連串話,那串話零碎到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拼湊出事件的原貌。您猜那是怎麼一回事?那個男子啊,不知道自己早就死掉了啊!唉說到底他也是可憐人啊,被那商隊賣了都不知道,只能在原地掘著土找那早就不知道被誰拿去的金子,真的是很可憐呢。您知道我一介凡人,除了聽聽故事之外,也沒辦法多做些甚麼了,只能祈禱他早日清醒囉……不過之後也就沒遇見他了,可能被人收掉了吧——反正在這片土地上,這樣的故事也不少見就是了。」 安瑟爾·考夫曼睜開雙眼,艾德納·杭特在水中聳聳肩的動作驚動了平靜。 「很常見啊,這樣的事。」他說。 「沒錯,」杭特先生點了點頭,隨後像是想到甚麼似的驚呼了一聲:「啊!時候也不早了,我還預約了按摩服務呢——先離開啦。改日再見,考夫曼先生。」 「再見。」他同樣和對方道了別。剛剛的故事,對他來說就只是傳聞罷了——跟下午拉維茲所敘述關於埃維克塔家的祕辛一樣,不過就只是這片土地上的日常之一。 跟隨杭特先生的腳步,他從浴池中起身、再度沖洗了一下身體便出了浴場。換回衣服,拿起隨身物品步出大門,身體上殘留的熱度讓他暫時不覺夜晚的冷。 他用他一貫的速度慢步回家。 明日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呢,看著早已過分熟悉與懷念的景色他如此想著。 Comments are closed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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